注销帐号是什么意思（网络账号注销的现实困境与对应路径）

在网络账号注册、使用的过程中，平台或应用程序收集了相关用户的大量个人信息和使用数据；同时，用户注销网络账号则非常困难——这意味着用户只能决定账号的开始，但不能轻易将其终结，导致用户对相关个人信息难以控制或失去控制。

本文从网络账号注销的现实问题出发，结合当下国内外有关网络账号注销的法律法规，分析网络账号注销程序中的阻却因素，探寻在已有的法律法规框架下重构网络账号注销的保护路径，并提出相应的完善措施。

一、个人信息维度下网络账号注销的含义与意义

（一）网络账号的属性与价值

目前，对于账号的界定存在“工具说”和“身份说”。“工具说”认为，网络账号是一种允许人们在网络空间中创建、发送、接受、存储和显示信息的电子工具；〔1〕“身份说”认为，用于各个App及网络平台的个人账号，即互联网可信身份认证账号，是基于互联网安全认证系统确认的，与物理世界个人身份信息（以及公司等主体）相对应的网络空间的身份证明。〔2〕无论是“工具说”还是“身份说”都体现了账号与用户之间的对应关系，以及账号对于用户顺利开展各类网络活动的重要作用。

无论是用户注册账号时提供的个人基本信息，还是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的行为轨迹，都使账号对应的数字身份能精准识别到用户实体成为可能。社交类App中的好友列表信息多属于人的社会属性，是人的社会存在形态的法律体现；〔3〕在司法实践中也认可了网盘账号信息及存储数据均属于用户隐私〔4〕，体现了账号的人格属性。

贯穿互联网的商业逻辑，就是用户以相关网站上事关本人及其好友的一切数据，“购买”互联网企业的“有偿”服务。〔5〕在这种情况下，账号中作为商品的数据也具有财产属性。

（二）网络账号注销与删除的关系

用户在注销网络账号时，期许的是账号能从互联网上彻底“消失”，与账号相关的个人信息和使用数据也能从运营商后台被一并“清除”。账号注销与删除都是信息处理的方式，但目前法律只规定了“删除权”，并没有规定“注销权”。“删除”是账号注销的应有之义或结果，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账号注销和删除无论是从法律保护层面还是预期效果上都无法等同。

首先，在客体层面，注销的客体是账号，删除的客体则是个人信息，由于账号是各类信息的集合体，所以账号注销对应的客体范围更广。

其次，在主体层面，注销与删除都需要有用户对其做出意思表示，具体的操作过程还是由信息处理者完成。但根据我国《个人信息保护法》第49条的规定，特殊情况下即自然人死亡的，其近亲属为了自身的合法、正当利益，可对死者的相关个人信息行使删除等权利；而由于网络账号性质的争议，对其注销申请主体或相关权利尚未有规定。

第三，在目的层面，注销行为的目的主要是抹去甚至重塑自己的数字身份，清除过往的个人信息并阻断未来的信息流动；而删除行为的目的仅针对特定信息的删除。另外，注销是撤回同意的表现形式〔6〕，而删除的适用场景则更为多元，撤回同意只是其中之一。

（三）网络账号注销的意义

账号注销从形式上表现为账号的废用与消失，从内容上意味着该账号包含的个人信息及相关内容被一并清除。从法律意义上，账号注销应实现的目的本质是“删除”，但和现有的删除权规定相比，账号注销层面的删除范围更广、程度更深、结果更明显。

在个人信息保护层面，账号注销为信息主体提供了积极控制个人信息的渠道和方式。在塑造数字身份层面，注销账号意味着用户可以消除原有的数字身份，通过注册新的账号重新建构新的数字身份。在促进信息行业发展层面，账号注销完善了互联网信息准入与准出机制。

综上，网络账号注销权的本质是消除原有数字身份以达到隐匿或重新建构数字身份的权利，其在法理上与删除权应当是并列的权利。

二、网络账号注销难的表现及原因

（一）网络账号注销难的具体表现

目前，在平台、应用与网络用户的“用户协议”中，大都提供注销选项，但在实践中，很多平台与应用关于注销的方式、流程与后果等方面设置并不合理。

2021年12月14日，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的《50款App账号注销及自动化推荐退订测定报告》显示，在是否可以顺利注销App账号方面，50款App中有20款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占总排查比例的40%。账号注销方面存在的主要问题包括：一是未注明注销条件，二是注销条件设置不合理，三是注销流程设置不合理，四是经人工审核方可注销，但是人工审核存在无人受理、承诺时限过长（超过15个工作日）或者承诺时限不明的情况，五是无法通过App直接注销。〔7〕

本文根据2023年2月艾媒咨询统计的《2022年度中国App市场月活数据排行榜》〔8〕，在通讯社交、影音播放、金融理财、网上购物等八大细分领域排行前五的共40款App中随机选择10个，对其账号注销情况进行记录，发现这些下载量较高、排行靠前的App几乎都提供了账号注销的服务，大多数App的注销选项都很清晰，用户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注销流程。但也发现不同种类App的注销存在以下问题（见表1）。

首先，注销规范并不统一。注销入口有的在设置菜单，有的在客服界面（如拼多多）；注销时的身份认证有的采用手机验证码，有的则需要人脸识别（如中国工商银行）；有的应用可以即刻注销，有的则需要一定的审核期（如美团）；在和第三方应用关联方面，有的需要自行解绑第三方账号，有的则被一并注销；有的应用在注销后会设置恢复期，在一定期限内可找回账号，有的则无法找回。[1]

其次，尽管大部分App注销后的操作都是对个人信息进行删除和匿名化处理，但均不提供注销反馈，用户除了不能再使用账号外，对其个人信息的后续流动、处理结果、删除程度都不清楚。

表1　月活数据排行前五的App账号注销情况统计表

此外，在账号与电话号码绑定的情况下，电话号码的注销与账号注销存在不同步的状况；在被动注销问题中，账号注销通常作为一种惩治用户违反相关规定的处罚性措施；对于用户死亡的账号以及一些具有极大商业价值和影响力的账号，存在归属权模糊的情况。〔9〕

（二）网络账号注销难的原因

1.对网络账号注销权法律定位分歧及相关法律制度原因

虽然学者认为账号注销是用户的权利，明确“注销权”的法律地位对解决账号注销问题有重要意义，但对“注销权”的概念进行界定时存在分歧。有观点认为，“个人信息注销权”是“公民（用户）所享有的对存在于网络信息服务提供商处的有关个人信息等各方面信息进行删除、取消的权利”〔10〕。有观点认为，账号注销权的行使实质与权属认定是个人信息权的延伸，也是对删除处理行为的法律规定和法律评价。〔11〕还有观点认为，账号注销权并非单一的权利，而是包括用户知情权、查阅权、更正权与删除权在内的复杂性权利。〔12〕可见，学者对于注销权的界定分歧主要是：该权利是单一权利还是复合权利？是以删除权为基础还是重新构建新的权利内容？注销权指向的对象是个人信息还是账号？

目前网络账号注销法律地位模糊，导致法律制度上缺乏针对账号注销的强制性规定和规范性方案，甚至法律法规尚未提出“注销权”这一概念，当然，对于未提供注销服务的网络运营商也没有明确的法律责任。另外，尽管大多数App提供了注销服务，但由于没有明确统一的注销规范，各App在注销流程、注销条件上有较大的自主决定权，进而提高了注销难度，用户即使完成了注销账号程序，也无法保障其个人信息被彻底删除。

2.网络服务提供者为留存账号经济价值设置注销阻碍

对网络服务提供者而言，网络账号的在线与使用所产生的数据累积可以给其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而用户一旦注销账户，就意味着无法合理正当地收集使用个人信息。一方面，App 用户量是衡量网络服务商规模的重要指标，App的价值随着用户人数的增加而增加；另一方面，如前所述，用户账号中的个人信息和使用数据具有重要价值，互联网公司可以充分发挥其技术优势，将从账号中抓取到的碎片化信息不断地组合与衔接，从而形成用户的数据画像，用以指导产品更新、商业宣传甚至是营利活动〔13〕，所以网络服务商天然抗拒用户注销账户。

从外部环境上看，账号注销法律地位的模糊和相关规定的不完善，导致了网络服务商在个人信息处理规则设置上的缺失，无法实现对网络服务商的有效规制。就网络服务商内部而言，账号的经济价值和财产属性关系互联网企业的发展与营收，这也驱使他们在用户准入准出机制上“宽进严出”，为账号注销设置门槛。

三、网络账号注销的比较研究

（一）我国网络账号注销相关法律制度的演进

目前，我国虽然还没有“注销权”的明确概念与界定，但在一些法律法规中仍然体现了对于用户注销账号这一行为的保护。与账号注销直接相关的法律法规及行业规范经历了三个阶段。

1.网络账号注销的提出

账号注销最早出现在法律文件中的是2013年工信部颁布的《电信和互联网用户个人信息保护规定》，其中第2章第9条规定，“电信业务经营者、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在用户终止使用电信服务或者互联网信息服务后，应当停止对用户个人信息的收集和使用，并为用户提供注销号码或者账号的服务”，该法条首次提出了对用户账号注销的保护，将提供账号注销的服务明确为网络服务商的义务，但并未明确为网络用户的权利。

2.网络账号注销与删除的关系体现

2019年颁布的《电子商务法》第24条规定，“用户注销的，电子商务经营者应当立即删除该用户的信息”，首次将账号注销与删除相结合，体现了注销与删除的一前一后关系。同时，该法明确了未明示注销方式与程序的行政处罚。[2]之后，在2019年国家网信办等部门出台的规范性文件《App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行为认定方法》中，将App账号注销存在的问题归纳在“未按法律规定提供删除或更正个人信息功能”中，进一步体现了账号注销与删除之间的紧密联系。上述两个文件都反映了账号注销与删除的联系，但对于两者之间的关系界定仍存在一定的差异：前者将账号注销与删除视为并列的信息处理行为，后者则将账号注销纳入删除权的范畴中，反映了账号注销所处法律地位的模糊。

3.网络账号注销的具体性操作与标准

全国信息安全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于2020年3月6日正式发布的《信息安全技术个人信息安全规范》（以下简称《规范》）第8条第5款规定了信息主体注销账号时，对信息处理者提出的一些具体要求，包括提供账号注销的方法、账号注销的处理时间、身份核验的限制、注销账户后个人信息的处理等，进一步完善了对账户注销的保护。同时，《规范》第3条第10款还明确了删除的标准，“删除是指在实现日常业务功能所涉及的系统中去除个人信息的行为，使其保持不可被检索、访问的状态”。尽管《规范》中看似对账号注销有了很多细节性规定，但在实践过程中仍然会存在一定的模糊。例如在删除的彻底性上，仅在业务系统中删除个人信息无法应对数据库泄露的风险，“不可检索、不可访问”的主体是针对其他用户，还是针对包括后台信息处理者的所有人，需要进一步明晰。

2021年发布的《网络数据安全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中第20条、22条、23条中均提到了账号注销，并对账号注销的途径与方法、处理时间进行了细致规定。有学者认为，该《条例》凸显了账号注销的体系性地位，将账号注销与其他的信息处理方式并列，账号注销与个人信息的处理形成有机互动。但也认为，账号注销的定位和建构方式仍然模糊，例如账号注销与撤回同意、账号注销与删除的关系需要进一步明晰。〔14〕

整体而言，我国账号注销的法律规范呈现出从无到有，从概括性规定到细节性规定，从单条规定到系统规定的变化。然而，不同于“删除权”在《个人信息保护法》中第47条被明确定位为信息主体的权利，账号注销多被定位为信息处理者的义务，并未与权得相连接，缺少对用户自身账号注销具体需求的关注。

另外，与账号注销间接相关的法律法规包括：（1）公民具有《宪法》上的处置个人信息的自由，这是账号注销的价值基础。《宪法》第37条、第38条规定公民的人身自由、人格尊严不受侵犯，公民对于网络个人信息的注销，其本质是行使对于自身所有之人格利益的自由支配。〔15〕（2）对账号及其关联信息的删除是账号注销的应有之义。自2012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加强网络信息保护的决定》首次确认了删除权，后续《消费者权益法》《网络安全法》《民法典》《个人信息保护法》均对删除权做了明确规定，逐渐丰富和细化了删除权的使用场景，《个人信息保护法》第47条更是采取列举方式规定了五种个人信息处理者应当主动或者根据个人的请求删除个人信息的情形，账号注销适用于其中的“撤回同意”情形。〔16〕

（二）域外网络账号注销法律制度现状

域外法律法规对账号注销没有专门的规定，账号注销的完成多建立在“删除权”（被遗忘权）的基础上。以2018年5月25日正式生效的《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为例，其规定了个人数据是“任何已识别或可识别的自然人（数据主体）相关的信息”[3]，而网络账号也是可以单独使用或与其他信息一起使用以识别、联系或定位个人的信息，那么，该条例“撤回同意”“被遗忘权”“可携带权”的规定共同构成了针对账户注销的保护，可以实现账号注销的最终目的。

首先，“撤回同意”为账号注销提供了前提条件。GDPR中“数据主体应当有权随时撤回其同意……撤回同意应当和表达同意一样简单”[4]的规定表明：撤回同意的容易程度应该和同意保持一致，即当数据主体决定注销账号、终止服务时，可以轻松找到对应的选项。

其次，“被遗忘权”（删除权）为账号注销提供了法律依据。（1）网络服务商的删除义务。GDPR规定了数据主体有权要求控制者删除关于其个人数据的权利，当数据处理与其被收集的目的不相关、数据主体同意被撤回、存储期限已过、被不合法处理、依据成员国法律应当被擦除等情形下，数据控制者有责任及时删除个人数据。[5]（2）网络用户的“被遗忘权”。如果说网络服务商的删除义务与用户权利无直接关系，那么《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还规定了“被遗忘”的权利：“当控制者已经公开个人数据，并且负有第1段所规定的擦除个人数据的责任，控制者应当考虑可行技术与执行成本，采取包括技术措施在内的合理措施告知正在处理个人数据的控制者们，数据主体已经要求他们擦除那些和个人数据相关的链接、备份或复制。”[6]根据该规定，个人可以向“处理数据的每个数据控制者”请求删除其个人数据，而不仅限于最初处理数据的人〔17〕，通过扩大和穷尽删除主体的方式，可以使账号注销后的数据清理更为彻底。

最后，可携带权为账号注销解决了后顾之忧。当用户确认不再使用网络服务、注销其数字身份后仍想保留其个人数据时，GDPR规定的数据可携带权对账号注销起到了补充作用：用户可以在账号注销前或注销时转移数据，并要求数据控制者以结构化、常用和机器可读的格式提供数据。[7]

美国虽然没有针对账号注销的专门规定，但对删除权的规定也为账号注销提供了实践基础。2020年1月1日正式生效的美国《加州消费者隐私法》（California Consumer Privacy Act，CCPA）被称为美国“最严厉、最全面的个人隐私保护法案”，法案规定消费者有权要求企业删除从消费者处收集的个人信息。消费者在行使删除权时，不仅可以要求企业从自身记录中删除，还可以要求企业指示“任何服务提供商”进行记录删除。〔18〕这条规定与GDPR第17条具有一致性。

尽管GDPR和CCPA中的擦除权对数据删除的范围都做出了较为严格的规定，不仅要删除对应企业数据库中的数据，还要删除传播后的链接、复制品，但对于能否彻底地删除用户数据，仍存在一定的疑问。有学者认为，虽然很多企业都把提供信息的删除选项作为一种救济，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些数据已从公司服务器上永久删除，用户永远无法知道数据是否复制到其他站点或服务。〔19〕对此，还有学者提出了“数据到期日期”的概念，建议用户在保存任何数据之前可以选择数据的到期日期，到该日期时数据自动删除。〔20〕韩国研究人员申请了一种称为数字老化系统（DAS）的技术，当用户在互联网上发布他们的图片或文字时，用户可以设置老化定时器，以便在用户设置要擦除的数据时消除数据。〔21〕

（三）中外网络账号注销法律法规的比较

1.网络账号“注销权”法律性质与地位比较

在厘清账号注销与删除的关系层面，国内外完成账号注销都离不开删除程序。

在我国目前账号注销的规范中，已有的法律法规明确规定了用户享有充分的知情权和决定权，并且可以依法删除自己的个人信息，这为账号注销的具体实践创造了前提条件。但由于我国目前没有账号“注销权”的明确概念，现有的法律法规有的将两者视为并列的信息处理方式，有的则将账号注销视为行使删除权的情形之一，造成账号注销法律地位的模糊，即其能否适用删除权仍处于不明确状态。

欧盟和美国的前述相关法律中没有针对账号注销的专门规定，但删除权存在针对账号注销在内的信息“被遗忘”问题。

2.网络账号具体删除标准与操作比较

我国真正具有法律效力的规定操作性比较差，而具备操作性的相关规定属于行业规范，约束力有限；而且，《规范》第3.10条“使其保持不可被检索、访问的状态”的规定，没有说明“不可检索、访问”的对象范围，不能保障删除的彻底性。而GDPR规定个人可以“向处理数据的每个数据控制者”请求删除“和个人数据相关的链接、备份或复制”，删除范围更广，删除程度更为彻底。

3.网络账号“注销权”不履行的惩罚比较

由于删除权针对账号注销在内的信息“被遗忘”问题，依据GDPR，企业会面临最高2000万欧元或上一财年全球营业额4%的行政处罚。[8]而依据CCPA规定，如果企业未履行义务将面临支付给每位消费者最高750美元的赔偿金以及最高7500 美元的损害赔偿金或实际损害赔偿金。〔22〕

由于账号注销能否适用删除权仍处于不明确状态，我国不履行账号注销义务的企业不能适用《个人信息保护法》规定的行政处罚条款。而当互联网企业出现账号注销流程不规范等问题时，相关监管部门通常只能进行约谈或向社会曝光，这种惩罚力度显然不够。

综上可见，首先，无论是国内还是域外，账号注销的完成都离不开信息的删除处理，对删除权的详尽规定是账号注销的实践基础；其次，账号注销的顺利实现离不开个人信息保护的整体性框架，知情同意、撤回同意、转移权等规定为账号注销提供了前提条件与完善措施；最后，解决账号注销问题的关键在于明确网络服务商的责任与义务，可以建立监督机制并采取强制性措施，确保网络服务商提供明确的注销渠道和简单的注销流程。为解决我国账号注销的现实困境，可从现有法律出发，在个人信息保护的整体框架内，依托删除权的相关规定，建立一套详细的、可操作的账号注销规范方案。

四、网络账号注销的实践步骤与完善措施

实现网络账号注销的根本途径是该权利正式进入法律，但考虑到修法程序及成本，在其进入立法之前，可在现行个人信息保护法律制度框架内寻找问题解决的途径与措施。

（一）网络账号注销的实践步骤

账号注销的实践路径可以以撤回同意为意思表示，开启注销流程，在注销过程中借助删除权的相关规定，最后实现彻底、可见的注销结果。

1.网络账号注销的意思表示——结合撤回同意

账号注销的目的是使账号不再具有可用性，且其中包含的个人信息被全部清理，其隐含的意思表示是一种撤回同意。换句话说，用户在注册账号时，提供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并享受对应的网络服务，是同意的表现；而注销意味着不再接受针对此账号的服务，结束与平台的绑定关系，是撤回同意的表现——如此，可以适用《个人信息保护法》第15条“基于个人同意处理个人信息的，个人有权撤回其同意”的规定和第47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个人信息处理者应当主动删除个人信息：……（三）个人撤回同意；……”的规定。当用户按下注销账号的按钮时，可视为先前同意运营商对其信息进行收集和处理的意思表示已经撤回，注销流程正式开始，信息处理者有义务对其个人信息进行删除处理，而收集个人信息便不再具有合法性与正当性，应当停止。〔23〕

2.网络账号注销的过程——结合删除权

账号注销的最终目标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删除”，由于目前尚没有账号注销权的规定，故可拓宽对删除权的解释与适用，将账号注销视为删除权的特殊规定。

有观点认为，在理解“被遗忘权”时，应该基于遗忘权与删除权两个维度。〔24〕同样，在理解账号注销时，也应该从信息的删除和账号的清除两个维度来理解。尽管当下对删除权的规定无法完全实现账号注销的最终目的，但删除的确是账号注销过程中的应有之义：手段与途径。在注销过程中，选择注销后才会开始删除程序，“注销—删除”应该成为一个整体，以防止删除处理后信息去标记化，不再受个人信息保护。

注销的过程必然离不开删除程序，但在账号注销这一特定领域中的删除，应该比法律规定中的删除标准更高、程度更深，确保用户的账号信息及数据从互联网公司的数据库中彻底清除，其他用户以及公司内部工作人员都无法检索、访问。虽然这不是删除权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可在已有的法律规定范围内，针对删除权在账号注销这一特定场景中，延伸其法律内涵，提高其删除标准，细化其删除规则，呈现其删除结果，以实现账号注销的最终目的。〔25〕

3.网络账号注销的结果——反馈与验证

用户对于账号注销的期望是数字身份的抹去，过往数据的清除以及未来数据不再流通。但在具体实践中，账号注销仅仅意味着账号的不可使用性，用户的数据是否得到处理、得到何种程度的处理以及数据的流向，都无法得知。

在成都嗨翻屋科技有限公司、上海宽娱数码科技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一案中，当原告需要被告提供上传涉案视频的用户信息时，被告以用户账号已注销为由拒绝提供。其依据是被告旗下App的用户协议，该协议载明，用户账号注销后该UID仍然存在，且用户不再拥有账号相关的权益；账号注销后，曾通过该账号登录、使用哔哩哔哩旗下的全部产品和服务得到的所有内容、信息、数据、记录将会被删除或匿名化处理，用户也无法再搜索、访问、获取、使用和找回。[9]但在上传视频的用户已经注销账号的情况下，涉案视频依旧在传播，说明账号注销后其发布的作品并没有被一并处理。

上述案例反映了当下网络账号注销的不彻底性。信息主体和其账号实现了分离，但对其账号注销后相关信息的处理情况无法维权，其说明账号注销的结果应该是清楚明确的，一方面，用户可以在可见的互联网中验证其信息的删除；另一方面，信息处理者应该在不可见的内部数据库中一并清除相关个人信息，并向用户反馈处理结果，让账号注销的结果落到实处。

（二）网络账号注销的具体完善措施

撤回同意、删除权的相关规定，结合个人信息保护的整体性框架，为账号注销提供了适用基础与实践方向。但在具体实践中，还需要结合账号注销的特殊性，对已有的规定进行适当延伸与调整，在分散的法律法规中建立一套详细、可操作的账号注销规范，帮助用户顺利实现账号注销。

1.建立网络账号使用全过程的动态保护模式

用户信息在网络中的产生、存储、收集、分析、利用、删除、复原，是一个动态的连续过程，账号注销作为删除个人信息、停止信息流动的重要步骤，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环节，而是与账号注册时信息的生成、账号使用中信息的流动共同构成了信息处理的全过程。〔26〕

首先，在账号注册阶段，网络服务商需明确注册的必要性，对于一些无须个人信息即可开展的服务，可以提供“游客登录”选项，不记录用户的个人信息。如果必须完成注册程序，网络服务商需在用户协议中以简约、清晰的方式说明信息收集的合法性和必要性，收集信息的具体分类、信息处理的具体方案；在注销部分明示合理的注销条件、提供便捷的注销路径，保障用户顺利注销账号。在账号使用过程中，用户可随时查阅、保存、删除、更正自己的个人信息。

其次，在用户选择注销账号时，网络服务商需提供简单便捷的注销流程，还应该向用户提供“数据备份”的选项，将数据打包成通用格式，满足用户有选择性地下载、保存、转移等需求。在账号使用过程中，存在用户个人信息被授权给第三方的情况，服务商应将所有的数据授权关联明细告知用户，并允许用户选择保留授权或撤回授权。

再次，在正式开展删除程序前，网络服务商应为用户保留一定时长的账号冻结期，在此期间数据保存但处于静置状态，账号不可使用。冻结期间，用户若撤销注销并恢复使用，则可以找回账号，数据恢复运作。若用户确认不恢复，则所有信息和数据将被彻底清除。在注销操作完成后，服务商需要向用户公布注销结果处理报告，用户可以清楚了解服务商数据处理和保障措施的实施记录以及第三方的数据处理反馈。

2.引入第三方建立多方协作的个人信息保护模式

账号注销困境反映的一个重要现实问题就是当下信息主体和信息处理者之间存在天然的不对等，用户信息自决权的无法落实与网络服务商信息处理的不透明则加剧着这种不对等，这种不对等不是仅靠调节信息主体与信息处理者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就可以调和的，其需要一个客观、专业、权威的第三方，在制约网络服务商权利的同时，保障信息主体的权利，例如GDPR规定的“数据保护官”〔27〕。由于数据处理是一个技术性的工作，且大多数用户无法通过用户协议等文件完全了解其个人数据的流动情况，这就需要一个中介角色将复杂的条款与规则简约化、清晰化地呈现给用户。

对于第三方的具体职责，可以参考GDPR界定的“数据控制者”与“数据处理者”两种不同角色。第三方监管机构作为数据管理的主体，是用户数据的实际控制者，而目前的应用服务商不再享有对用户数据的全程掌控权，而是向第三方平台申请，经授权后可在合理目的、最小范围内处理用户数据。也可以参考我国学者提出的可信第三方隐私保护模型，该模型通过构建网络用户个人信息服务平台存储个人信息。〔28〕用户想要注销账号时，也可以借助第三方监督平台，切断对数据处理者的数据供应，并清除之前授权处理的数据。

五、结语

网络账号注销虽然只是处理个人信息与数据中一个小的环节，但作为个人信息主体在具体情形下保护自己人格尊严与信息安全的“最后”一个选择，也是个人信息保护框架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关系到个人信息保护框架的稳定。

信息产业的发展势必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账号注销困难就是其一，它反映的不只是信息主体与互联网企业之间地位的悬殊，也反映了追求数据利益与个人信息权益保护之间的矛盾。但这种矛盾并不是一成不变、不可调和的。在网络账号注销权未进入立法的情况下，可利用删除权、撤回同意权等规定，以司法解释对其途径进行规范，以规范性文件或行业标准对具体措施进行适当延伸，构建一个细致全面、可操作性强的账号注销规范，解决账号注销困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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